中国历史上最好的四十年(2)
克 制 某日早朝,一大臣发现仁宗脸色难看,问何故。仁宗道:我不太舒服。 大臣想当然地以为,这肯定是昨晚贪图美色用力过猛了,就婉劝皇上别那么玩命。仁宗哈哈一笑:哪有此事!我是昨晚饿的。本来想吃口烧羊肉,但没现成的,就忍了一宿。 大臣们众口一词:何不传御膳房? 仁宗道:唉,我当时考虑,老祖宗的法度中,也没有夜供烧羊的先例啊,要是开了这个头,后世子孙就有可能一辈一辈传下去,这今后不知夜里要杀多少只羊啊!还是拉倒吧! 不要以为仁宗真的简单是因为“祖制”而节欲。仁宗清楚,放纵自己的,便意味着朝廷权力的扩张,同时意味着民间权利的退缩与失守。某日深夜,仁宗在宫中听到丝竹之声,问何处在作乐?宫人说:这是民间那些酒楼在玩耍。仁宗哦了一声不再过问,宫人却忍不住接着道:庶民都如此快活,咱这皇宫却如此冷落,这哪成啊! 这时,宋仁宗说出一句如此的话: 正因为咱这里冷落,他们才有了这种快活;我要是想那么快活,冷落的就是他们了! 仁宗有一些妃嫔,服侍多年一直未晋升,提出升名位,仁宗说:“无此先例,恐行不通。再说我答应了,朝廷恐怕也通不过。”众妃嫔都不信:“皇上所言即为圣旨,谁敢违抗圣旨呢?”仁宗笑道:“你们不信?好吧,我现在就为你们写一道圣旨。”结果,朝廷中枢果真否决了圣旨。 不久,又有妃嫔要求给她们晋升封官,仁宗这次不废话,取来彩笺,上书某人某官,众妃嫔称谢而去。发薪时,她们理直气壮地要求加薪,管理部门却不认这个帐,将御书全部退回。妃嫔们来告御状,看到仁宗“为难”的样子,当着仁宗面撕了御书,边撕边说:“原来这个真不管用的。” 事实上,历代帝王揽权,常用方法便是绕过宰相领导的政府(明清更是不置宰相,皇帝自任政府首脑),直接下手诏。仁宗并非没下过手诏,但都不是出于揽权---“帝性宽仁,宗戚近幸有求内降者,或不能违故也”:他性子软,有些近臣跑官,他不好意思拒绝,只好下一道手诏,请宰相给予破格提拔。 “雷人”之处在于,仁宗知道这是破坏法制的事,总是事先给宰相打好招呼: 凡我所下手诏,你们不必遵行,退回来就行了。 王权大不过制度。做不到不私发手诏,却明言其手诏“毋辄行”,这便是君权的自我克制。 年,英国国王詹姆士一世要亲审一起案件,被法官们断然拒绝。詹姆士大怒:我是国王,和你们一样具有理性,由我进行审判是合理的。官柯克反驳道:的确,上帝赋予陛下丰富的知识和非凡的天资,但陛下对英格兰王国的法律并不精通。詹姆士更加生气:你们还要不要国王的领导了? 官答:国王在万人之上,但却在上帝和法律之下。 年,对应大明万历36年。但是,让我们看看比詹姆士一世要早500多年的宋仁宗。宋仁宗也曾要过一把官的瘾,当时的风俗是,“近臣有罪,不付有司议法”,仁宗自己当法官,准备直接给近臣判罪。“近臣”为皇帝身边的内侍,属于皇室家奴,以家法私自处置理论上并无不妥。但谏官王贽还是站出来:“情有轻重,理分故失,而一切出于圣断,前后差异,有伤政体,刑法之官安所用哉?” 王贽认为,司法是一门专业技艺,“情有轻重,理分故失”,这里面的细微处,君主未必通晓,假如“一切出于圣断”,难免会因为不专业而出现差异裁决,闹出笑话。况且,君主当法官,叫专业法官往哪里摆?因此,王贽提出,“请自今悉付有司正以法”。 宋仁宗是怎么回应的?“许之”。 两个故事相似,但结局大不同。在柯克的故事中,“詹姆斯勃然大怒,柯克感觉到落在他头上的全部力量,忙不迭祈求陛下怜悯他、宽恕他”,随后被免职。宋仁宗却最终采纳了王贽的意见。很显然,宋仁宗比詹姆斯一世更会克制自己的权力欲,也更尊重司法的独立性。晚清的立宪派一直想说服清廷“虚君立宪”,终究失败,如果将满清转换成宋仁宗时代,“虚君立宪”的转型,又将是一副何等气象? 缺乏野心、霸气和手腕,实事求是地说,宋仁宗的确谈不上雄才大略,在国人的传统认知中,根本算不得杰出。但他节俭、谨慎、宽容,他有私德、不折腾,仁宗时期的中国或许不是“大国”,彼时的宋朝人却最接近“大国公民”的表征,这,也许才是文明的真正内涵。 然而,我们不得不抛出这样的疑问:这么好的一个皇帝,为何在我们的历史上没有被大书特书?更加遗憾的是,为何这种更符合人性的国家治理方式,没有流传到后世? 事实上,大多数朝代创建之初,基本上都是采取“与民休息”的政策,但当国力渐渐恢复,基于统治的独占性本质,皇权与无为而治思想无法兼容,朝代之初的治理理念必然被碾压,因此,历史上数百位皇帝中,也仅仅有汉文帝、宋仁宗等极少数几位将这种道家思想贯彻到底。 同理,尽管在宋朝这样一个拥有宽松环境的时代,宋仁宗的出现是一个大概率事件,但传统制度的“人治”本质,必然导致再好的治理模式也将无法常继。道家古老的“无为而治”思想,就这样一直在历史的长河中闪着微弱的火花,但恰恰是这微弱的火花,最贴近现代文明中最靠谱的保守主义思想。宽容、审慎、克制等关键词,就是保守主义的基本要素。(来源:凤凰网 作者:酷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