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神少女(4)
骨 占 银发少年睁开眼睛，水蓝色的眸子幽深，犹如覆盖了一层雾。 “做梦了吗？” 伙计露娜担心地探过头来，伊特罗很快从床上起来，伸了伸懒腰。虽然是不老不死之身，可是除却拾骨者的工作外，伊特罗独一的运动就是按鼠标和敲打键盘。一天到晚都宅在店里，日子久了，身体还真有点像生锈的机械。 “嗯，梦见了好久以前的事情。” 自丽泽罗缇脱离后，明明好久没有梦见与她有关的梦，他这是怎么了？ 门外的风铃响起，可贵有新的客人来访，露娜很热情地去迎接。 伊特罗像以往那样在他的专席坐下，打开电脑准备继续玩网游，视线无意地落在今天的客人身上，伊特罗突然心跳加快。 黑色长发的少女穿戴婉约的蓝色长裙，纤腰盈盈可握，优雅犹如凌晨带着露水的德国鸢尾。她伸手摆弄着一串骨珠项链，白净的手指关节骨骼分明。 好像留神到他的视线，少女回眸，墨色的眸子犹如黑曜石。 “找到喜欢的骨饰了吗？” 拾骨者能够看出一个人的骨骼轮廓，面前的少女就有着异常美的骨骼，伊特罗不动声色地粉饰好自己的恋骨癖，名流地问道。 她的声音很响亮，犹如骨制乐器发出的乐声：“你是这里的东家？请问，这里的骨饰就是店内所有的商品了吗？” “里间另有。” 伊特罗撩起牛皮门帘，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火炬点亮的里间，依旧排列着两列齐整的骷髅骨架，鸢尾花少女细致地观摩着骨具，像是在观赏艺术品。 “那个，可以拍照吗？” 踌躇了一下，鸢尾花少女鼓起勇气拿出学生证：“我是圣莱学院大学部的学生，最近在写一篇关于骨饰的论文，想在这里拍些照片作为素材……” 伊特罗的视线扫过学生证，她的名字本来叫丽泽。 “既然是论文所需，就例外一次吧。” 丽泽辞别时天色已晚，伊特罗送给她一件骨董作为怀念，一尊耶稣受难的骨雕。 目送少女脱离，伊特罗看着碰过她的银丝手套，上面并没有任何陈迹。 听说夜晚十二点，站在无人的十字路叉点，将一根人的食指骨放在路面上，就能召唤出骨神。以食指骨为代价，可以从骨神处换来一个愿望。 这是最近在富二代之间盛行开来的游戏——骨占。人的食指骨并不轻易入手，所以这被以为是彰显身份的病态娱乐方式。骨神这样来源的神明并没有人信仰，人们图的不过是刺激。 “今夜十二点，在鱼肚岭那里的十字路口举办骨占，不见不散。” 看着女友云淋发来的信息，莫安将手机扔在一边，关掉了电脑屏幕上的文档。 和云淋来往不到半年，她靠近的独占欲就让他厌烦。为挣脱云淋，莫安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实习公司，只有在民众场所，云淋才会消停。 然而，这样的日子连续了不久，莫安就发现云淋雇佣私家侦探跟踪他。从前优雅的富家女魅力不再，假如不是她的家族关系，他早就和她分手了。 公司的八十周年庆典在即，下午全员放假，莫安不想回他和云淋住的公寓，便漫无目标地在街上逛。 “欢迎下次到临。” 经过一家蛋糕店，莫安意外地看到了穿戴员工服的丽泽。丽泽和云淋同级，但和一无所长的云淋区别，丽泽不但家景优越并且成绩优异，是公认的女神。 只惋惜，女神对任何追求者都不上心。 莫安打探到这里是丽泽打工的地方，他还没下单，手机就振动起来。 是云淋，她在电话那头哭得歇斯底里。 “莫安，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那么爱你……你怎么可以和另外女孩子在一起……” 搪塞性地慰藉完云淋，莫安可贵的好心情烟消云散。刚挂断电话，部门经理就打来电话，他负责的项目犯错了。莫安回公司忙到深夜，才更正了全部错误。 在公司备用客房倒头就睡的他，把云淋的短信忘得一干二净。 骨 胎 在云淋的葬礼上，莫安表现得很哀痛，甚至陷入了癫狂状态。 云淋的死很古怪，没人知道，她为何在早晨开着车子疾驰在人烟稀少的盘山公路段。车子冲进了河里，而她已有三个月身孕。 在莫安和云淋住的公寓里，警员找到了埋没的大量抗抑郁药物，莫安立即忏悔因学业对云淋关心不够。警员盘问过云淋的社交圈，最后认定她是的。 葬礼结束后，莫安心情大好。 他没有注意到，自始至终，有双眼睛一直凝视着他，正是云淋的母亲云夫人。 蛋糕店的营业时间到晚上九点，丽泽下班时，意外地发现等在外面的莫安。 “有空吗？我有事情想和你谈谈。” 人类情感的保质期，有时候还不如一块蛋糕。 丽泽随莫安拐进了一条人迹稀少的暗巷里，风带着溃烂的霉味，隐约传来婴儿的哭声。 “丽泽，我喜欢你好久了。” 面临突如其来的炙热告白，丽泽并没有多惊奇，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莫师兄，你知道吗？告诉云淋骨占可以实现愿望的人，是我。” 莫安困惑地看向丽泽，云淋死前的短信里，确实有提到过“骨占”，丽泽的话是什么意思？ “莫安。” 还没等莫安回过神来，身后黑漆漆的巷子忽然传来认识的声音，正是本应死去的云淋。随着“咔嚓咔嚓”的脚步声，披发着溃烂恶臭气息的东西正在接近。 “莫安，我定心不下你，所以带着孩子回来见你了。” 云淋的声音犹如鬼怪。莫安想起来了，云淋曾说过她妈妈是苗族人，懂得起死回生的秘术。云淋葬礼前后云夫人异常安静，是因为她对云淋的尸体做了手脚？ 莫安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一阵奇特的婴儿哭声吸引住，那猫一样甜得发腻的叫声，让他的后背直冒盗汗。 “淋淋，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话音刚落，借着投进阴影里的昏暗月光，莫安看明显了和自己说话的对象，那竟是一具骷髅！不，不止一具，骷髅身后还跟着一团依稀可分辨出人形的小骷髅！ 惨叫声撕裂了夜晚静寂的巷子，惊飞了电线杆上的乌鸦。 与此同时，远在云家别墅的云夫人睁开眼睛，她眼前摆着一个独特的骨制罗盘。女儿死时还带着个胎儿，虽然骨骼尚未成型却有着浓烈的阴气。她不相信女儿死于，于是借用骨神的气力复生了女儿，让成为活骨的女儿去报复那个负心的男性。 “别过来，别过来！” 靠近癫疯的莫安不停往退却着，但他身后只有一堵肮脏的墙，基本退无可退。 骷髅歪头，用云淋的口气问道：“莫安，你怎么了……你知不知道，那晚你没来我有多畏惧？” 为了获得实现愿望的时机，她独自一人深夜去了鱼肚岭。那是她平生中最畏惧的夜晚，她看到了活着的骷髅，它拼死追着她的车，为了躲避骷髅她猛踩油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她俯身，为什么莫安眼中映出的，是那晚的骷髅？哦，对了，她死了…… 回过神来的骷髅发狂地“吱吱”叫着，她的骨胎也陷入癫狂状态。 为什么，她不过是想许愿让变心的莫安永远爱她，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别碰我——” 退无可退的莫安已然陷入癫狂状态，一道光撕裂漆黑，化作白蜡的骷髅被幽蓝的火焰吞噬。 少女的微笑无瑕：“很久不见，你猜我是谁？” 自漆黑中走出来的银发少年手持银剑，他手腕翻转，剑尖抵在少女的咽喉处：“近六百年了，丽泽罗缇。” “怎么不动手，莫非你还在踌躇吗？”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逼他早点动手，为什么他不亲手……了却她呢？ “别误会了，我没有踌躇，丽泽罗缇。” 约 定 爷爷讲过的骨神少女的传说，只有一部分是真的。 那是在黑死病蔓延欧洲的时期，各国均被黑死病的阴影覆盖，饿殍满街，森森白骨遍野。而在位于大黑沼附近的一个乡村，却没有任何人传染瘟疫。 那时的主教据说这件过后，以为村民是异，便暗中派人去调查。 没有人知道，村长的女儿丽泽罗缇为了救村民，自愿以自己的生命做祭，从大黑沼之底沉眠的沼神处换取庇佑村民们的愿望。沼神能够实现献祭者的愿望，作为代价，献祭者将取代沼神沉入大黑沼之底。 主教派去的骑士调查出了这令人唏嘘的，在那大黑沼边，他意外地瞥见了从沼泽之底爬出来的骷髅，正是沉入沼泽之底的丽泽罗缇。 虽然丽泽罗缇自愿沉入沼泽，可是她的父亲，村子的村长找来别的的祭品取代女儿，沼神例外允许她回去。 只是，她在黑沼之底待了太长时间，血肉都已糜烂剥落，只剩一具骷髅。 虽然丽泽罗缇只剩下一副骷髅，却还能像活人一样活动和说话，骑士没来由地爱上了让其他人惧怕的骷髅少女，并向主教隐瞒了她的存在。 异变在丽泽罗缇重回开始蔓延，她所路过的地方，那些森森白骨都纷纷活转。而和丽泽罗缇区别，这些活骨都没有理智，只会乱袭击活人，世界陷入比黑死病更可怕的深渊里。 这异变很快惊动了主教，主教从精通预言的守护天使处，获得了丽泽罗缇将让人类毁灭的预言。于是，他以肃清异之名，强迫村长交出丽泽罗缇。 当初费尽心机换回女儿的村长，将丽泽罗缇交了出去，她即将被施以火刑，这是处理异和魔女的刑罚。 善良的少女默默接受了这一切，她和所有的人一样信奉着天主，并爱着所有的人。在化作骷髅之后，她听懂了那些骷髅上残留的念想，感觉到他们对生的执念。 他们和在糜烂漆黑沼泽之底时的她一样，都想活着陪在深爱的人们身边，已非人类的少女实现了枯骨的愿望，他们得以复生。 仅仅只是想活着罢了，莫非非人的形态就没有生存的资格吗？ 神没有答复少女的质问，又或者，从未倾听过少女的心声。 但故事在这里发生转折，在施行火刑之前，骑士带着骷髅少女丽泽罗缇逃跑了…… 那个骑士就是伊特罗的爷爷，守墓人奥里克斯。然而，奥里克斯并没能保住丽泽罗缇，她在他眼前被教会的人活生生烧成灰烬。在那之后，大主教判处“被魔女疑惑”的奥里克斯为守墓人，平生无法脱离坟山。 奥里克斯的心在丽泽罗缇化灰的刹时已死，她死后被挫骨扬灰，坟山上一座座绵延起伏的坟头，却没有一个住着他深爱的少女。 直到爷爷归天，爷爷都没有讲完骨神少女的故事，又或者，不舍得完结。 碰见丽泽罗缇的幽魂，是在爷爷死后。伊特罗准备脱离坟山之际，听见了自称“丽泽罗缇”的少女的声音。 虽然骨骼已被焚毁，可是凭着对生的执念，丽泽罗缇并没有消亡。而难以想象的是，伊特罗可以瞥见鬼魂状态的她，他们一同脱离了坟山。 被问到为什么拥有让死人变活骨的气力时，少女是这样答复的—— “仅仅是活着都不被神所允许的话，那么，我将成为自己的神。” 丽泽罗缇用各种动物的骨骼制造了很多骨饰，她从来没有告诉伊特罗，这些骨饰的用处是什么，直到伊特罗见到真正的活骨。 以血肉和魂灵为代价，在死前猛烈求生的人们，都能够以骷髅的形态，“活着”回到他们最重要的人们身边。虽然丽泽罗缇赋予了死人们新生，可是这些活骨都有着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不再有理智。 那些骨饰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为了防止活骨们危害人世，每一具活骨都有着能够葬送它的骨董，统称为骨具。 在丽泽罗缇脱离后，成为拾骨者不老不死的伊特罗，开始了他的工作。 丽泽罗缇赋予死者新生，而伊特罗赋予被活骨追逐的人们选择，是接纳仍是葬送，在于被活骨深爱的人们。 少女的裙裾飞扬：“伊特罗，此刻，还来得及终结一切。” 选 择 当初预言天使的预言，另有一半，那就是—— “焚身于猛火的骨神少女，将找到新的躯壳复生，其执念为实现毁灭人类的夙愿。” 不管愿意不肯意，丽泽罗缇都无法改变这个预言，正如她无法阻止自己将死人变成活骨。但假如要被葬送的话，至少在那之前找到那个一直追求的谜底。 为此，她成为了骨神，赋予了拾骨者匹敌的气力。 “丽泽罗缇，你说你找到谜底的时候就会回来，此刻的你，找到谜底了吗？” 说要去寻找谜底的丽泽罗缇一去就是近六百年，伊特罗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了她要寻找的谜底。当初被深爱的父亲出卖的她，多希望有人能够接纳已失去人之形态的活骨，接纳他们纵然死去，也无法放弃的生之执念。 但事实上，并没有人愿意这样做，至少见过活骨的人们都不肯意。 死者无法复活，这是主宰者早就定好的规律，为的就是让人们珍惜身边的生者。只是主宰者的这份心意，并没有几许人能够真正参透。 “找到了。” 谜底一直就在身边，只有拾骨者伊特罗，那个等候了她六百年忍受着不老不死孤单的少年，才是独一愿意接纳死者的存在。 所以，在帕拉迪斯骨董店时，他才会将耶稣受难的骨具送给她。 可是伊特罗却不知道，早已被神丢弃的她，是不会被主所宽恕的。 不过没关系，找到谜底的她已然不在乎。 “丽泽罗缇，最后告诉你一件事吧：从过去到将来，我所信奉的神都只有你一个。” 漆黑中闪过一道光，犹如将运气撕裂的闪电，耶稣受难的骨具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丽泽罗缇或许料不到，这个骨具的作用是什么吧。 “哪怕出卖魂灵舍弃肉体也要活下去，你是否也能接纳，这份尽力活着的执念？” 听说，这是游走于黑夜的漂亮少女常常念叨的问题，只是没有人答复她。 也许是夜晚太黑，没有人发现，少女那夜空般深邃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