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与香妃的传说(5)
香妃一直想走。她一直想走到那边,走到和她血脉相连的同族群中去。但是她啊,至今一直未能走成。乾隆五十三年(公元1788年)香妃在北京病逝,终年五十五岁,葬于今河北遵化清乐陵的裕妃寝之中。听说,香妃的死,使七十七岁的乾隆精神上受到极大的打击。他常常去宝月楼瞻仰香妃那张胡服戎装遗像,每逢香妃的生日和伊斯兰教的节日,他都命官员去扫墓祭祀,还特别叮嘱在其供品中多摆些香妃生前喜欢吃的食品,如“合俗”(抓饭)和“滴非雅则”(洋葱炒的菜)等。乾隆还在香妃死后的第三年,在他八十高龄时亲自写了一首诗,其中前四句这样写道: 液池南岸嫌其远, 惫以层楼居路中。 州载绘图旦夕似, 新正吟咏旧日同。 苏黛香。我这样叫她。 这位有关香妃故事的史料中纪录得最少的女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从香妃的身后站了出来,与我遥遥相望。苏黛香是香妃的汉族嫂子。听说在清代也是一位很有职位的王公夫人,这个女性长的是什么样子?史料上均无具体纪录。 我想象着她是一位有着宽广额头,细眼,身段健美,性格开朗而又内敛的女性。她既是香妃的兄嫂,同时又是香妃在都城独一一位异族同性亲信。香妃的哥哥图尔地比香妃早归天十年。这十年来,深深陷入丧夫之痛的苏黛香倍感孤寂。于是,香妃的宝月楼经常呈现苏黛香的身影。她们喝茶下棋,间或缄默相对,聊几句家常。 香妃在她五十五岁那年春天,已病入膏肓。她感到另一个自己正从她身上离开。她把最后一盏灯熄灭了。室内的一切,床、帷幔上的图案,雕廊全部轰然退入庞大的漆黑中。 苏黛香知道香妃要去了,心中不由得黯然神伤。 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午夜时分,香妃与苏黛香一起来到皇宫的护城河畔。暮色中的河岸上有一些清冷的气息,在天上闪灼的群星的映照下,看黑暗的河面上泛起一些灰白色的亮光,既虚空,又有质感。这片灰白色的亮光从遥远的地方向她们缓缓地延伸而来,又从她们的身边飘过,把她们从现世中隔断,像进入了一个长远的年月。苏黛香对香妃说:“你脱离的时候已经到了,你想把什么送到河道里去呢?” “沙枣花。我要把我平生中所见过的所有的沙枣花一朵一朵地放到河道里去。它们将浮在水面上,让芳香的气息漂满整个河床。这样,我的夙愿将得以实现,我的亡灵将在花的香气中获得安息。” 天快亮了。在那条彻夜不眠的护城河畔,漂满沙枣花的护城河哗哗东流,奔涌、翻滚、旋转,形成一朵无与伦比的硕大花朵。天快亮了,清晨就似午夜。所有的人,帝王与宫女、嫔妃、流浪汉、政客、要饭的全都在睡觉。清晨是这个城市最平安、最本质的午夜。一个异族的女性,在清晨即将消失。香妃死后,苏黛香按照图尔地生前的遗愿,向乾隆上书,请求将图尔地的遗骨和香妃的遗物送回故里 喀什噶尔,以满意老家人的愿望。乾隆帝王从抚慰人心、安定边疆的意愿出发,答应了苏黛香的请求。 于是,清当局派兵率一百二十四人陪苏黛香护送香妃和图尔地的两具灵车向遥远的西域进发。路过长达三年半的长途跋涉,终于到达目标地 喀什噶尔,其中的甘苦可想而知。 据史学家考证后证实:香妃的坟地听说在河北遵化清东陵的裕妃园寝之中。可是维吾尔族人一致以为,她就葬在喀什噶尔的阿帕克霍加麻扎上 这个在1640年建成的喀什噶尔阿帕克霍加麻扎,在一个多世纪后又被人尊称为“香妃墓”或“香娘娘庙”。 庙貌巍峨水绕廊, 纷纷女伴谒香娘。 抒诚泣棒金蟾锁, 密祷心中愿未偿。 又后题注曰:“香娘娘,乾隆间喀什噶尔人,诞生非凡,体有香气其后甚着灵异,凡妇人求子,或配偶不睦者但手捧门锁尽情一哭间往往有验。” 这一景象,在喀什至今可以见到。 听说,苏黛香到达喀什噶而后,清当局拨来巨款,命她将香妃高祖父阿帕克霍加麻扎(建于公元1694年)加以扩建,将香妃的遗物和图尔地的遗骨共葬于该墓之内。下葬之日,清当局派驻南疆八城的办事大臣、领队大臣和维吾尔族名士豪绅都加入了葬礼。 至今,在帕克霍加麻扎的主墓室内,还存有一乘驼轿,听说就是当年苏黛香运老公的遗体时从北京带来的。苏黛香埋葬了香妃的衣冠和图尔地的遗骨之后,就自愿留在喀什噶尔坟地,为她的亡夫图尔地守墓。一直到死。 苏黛香在守墓期间,看到喀什噶尔的贫穷与公爵府里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她一方面向朝廷上书申请拨款垦荒开渠,一方面变卖自己全部的珍贵首饰,为本地贫穷植果园、建水磨、筑涝坝,赈济贫穷,为本地贫穷处理生活中的实际艰巨。 喀什至今传播着很多关于香妃的传说。 听说那时乾隆委托兆惠将军一行来喀什噶尔接香妃去都城时,兆惠将军带了一批珍贵的礼品堆放在香妃阁楼下,香妃却将这些礼品送给了左邻右舍的维吾尔族乡亲们。 临行的那一刻,她用薄纱轻遮面部,走到家门前的沙枣树下,摘下一束浓香扑鼻的沙枣花,别在了头纱上。迎亲的部队走出了好远,香妃仍旧屡屡回眸那烟尘弥漫的喀什噶尔。 当迎亲的部队走出了喀什不远,大漠上就刮起了稀有的风沙,遮天蔽日,一时间,天地暗淡,飞沙走石,兆惠将军的部队立即躲身于沙丘1 及骆驼身后,不敢探头,未过几个时辰,风沙过去,大漠上空重又露出好天朗日,香妃及几个作为随从的维吾尔族女孩,却已走出好远。 她们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头顶着艳丽的丝做的负担,裸足行走在酷烈刺目标大漠上,渐渐地,在落日下的地平线上凝聚成一道漂亮的剪影。 香妃就这么走了。 我曾长年生活在南疆的某个小镇。那个小镇距离喀什有三百多公里。只管这其间我曾无数次地来回于喀什,像一个匆忙的过客,但我从未揭开喀什这座古老城市的神秘面纱。直到1996年秋,我在喀什邂逅了我当年的男友,这座古老的,而又阳光充沛的城市才与我有了某种神秘的联络。 我开始放慢脚步,在此停顿,滞留。并用长远的眼光,注视和关 注喀什那烟尘弥漫的历史烟云。后来,我脱离了南疆,向北迁徙。路过的路途一次比一次遥远,城市一个比一个荣华。后来的日子足以笼罩前面的日子。这期间,纷繁的世事起起落落,像要把早年那些贵重的记忆抹去。 2002年6月,我因一次采访来到喀什。每日,我顶着正午酷烈的阳光在弥漫着幽凉之气的喀什古巷中游走,看蒙着面纱的维吾尔族女性在巷口中立足。阳光充沛的手工艺街终日叮看成响,浑浊的吐曼河夹带着一种古老的旧时气息,在远处抚摸着我在它的四周,沙漠戈壁赤野千里,像冒失而又热情的汉子在日光的覆盖下酣然酣睡。这些,像长远年月的画,一幅一幅地从我的面前走过。直到南疆大地的夜色宽阔而迷惘 我想起了香妃。她隔着长远的光阴朝我转过头来。我赞叹于喀什噶尔这片古老的土地,它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魅力,让她这样一位女子也能在心里发出一些彻底叛逆运气,要与它的雄浑和赤野融为一体的气力。另有苏黛香。她来到喀什后,就再也没有回到都城。与这块土地上的一切血脉相融,完成了一个女性对另一个女性的守望,一直到死。 那次喀什之行,我第一次谒拜了阿帕克霍加麻扎即本地人常说的香妃墓。 现在的阿帕克霍加麻扎香妃墓,依然保持了浓厚的伊斯兰教和传统的维吾尔族建筑艺术特色。香妃墓占地约三十亩,地势开阔平坦,四周古杨参天,荫翳蔽日。喀什噶尔的工匠们运用了一个民族优秀的建筑技能,以土坯为胎,外用苍绿色的琉璃砖贴面,间以黄、蓝、绿三色瓷砖镶嵌,高大的圆柱与门墙,色彩华丽,彩绘天棚覆顶的高台上,那刻画的花草山水画具维吾尔族人的审美情趣,有的还配有阿拉伯古代警句。 据称,主墓室有四层楼房那么高,其顶部亦有一个简形“小邦克”和一弯新月,非常增加了一些肃穆神秘的氛围。整座建筑峻拔庄严,气魄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