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盖
下弦月细小得只剩一线弯眉，小路两旁的树林里不时地传来夜枭的啼叫，这夜路走得实在是胆战心惊的。我站在“新月基地”的大门口，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这个时候来公墓还真够刺激的。 守园人打开门。 “山田老伯你好，我是石原伸晃，上午预约过的。”我笑着递过白日暂时印制的化名片，是个地方议员。 “是啊是啊，只是没想到你来这么晚。”老头接过名片，也没仔细看，“需要我为您提供什么资助？” “哦，不需要了，我一个人陪陪美智子就好。” “唉，美智子是个好姑娘啊，年龄轻轻的。”老人叹了口吻，回身回到了小屋中。 我们说的三浦美智子半年前死于心脏病，年仅21岁，还在读大学。其实我并不熟悉她，我来找她纯粹是因为水谷雅子的召唤。 我有个万里挑一。极易招惹邪祟的异常体质，水谷雅子却是日本有名的阴阳师，常常给我传道授业解惑，为了表示谢谢，这次她让我帮忙，我顿时就来了。但没想到她所谓的帮忙是夜里到美智子的坟地来。 现代日本人平日是进行火化，但也有一些比较守旧的山民会集资买一处山头，专门用于土葬，当然是天价，美智子就属于这种情形。 夜里到坟地，我仍是第一次，一路上山总感受周围隐隐忽忽有黑影飘荡。美智子的坟地在山阴面，距离山门有三四里地，我走了大半个小时才走到。 水谷在电话里说是在这里碰头，我到了，却没发现附近有人，想必是我到得早了。山上风大，我把自己裹紧，蜷缩在墓碑旁。 忽然，地下伸出一只手，“嘭”地抓住我的脚。我吓得“嗷”的一声跳了起来，与此同时，一个黑影从地下猛地蹿出来，向我扑来，我吓得连连退却，谁知那黑影居然回头向相反的方向跑去，一转眼消失在密林中。 就在我惊魂未定之时，那墓碑之下一阵声响，居然又有一只手伸了出来，那只手纤弱柔嫩，在微弱的月光下苍白异常。 电光火石之间，我脑中居然理出一条线来，适才那黑影手掌广大，是只男性的手，此刻出来的才是美智子！我吓得拔腿就跑！跑出老远，听到一个认识的声音道：“苏桑，苏先生，是我，雅子！” 竟然是水谷雅子先辈！我顿时急刹车停下来，回头看去，那女性从墓碑下爬出来，袅袅婷婷在月光下，不是水谷又是谁？ 我讪讪地返回，她“咯咯咯”地笑道：“苏桑本来很怯弱呢！” 我难堪地挠挠头，没有答复。 随她走到墓碑背侧，我用电筒一照，才发现这里居然有个一米见方的孔洞，再往里一照，一层层竟是水泥铺就的楼梯。敢情这是个墓道，尸体或许即是从这里运进去，中国人是先入棺再修坟，日本人却是先修坟再入棺。 楼梯之下两米多有一个十几平米的空间，中间放着一口棺材，一头大一头小，看样式和中国的差不多，水谷说这只是空棺，然后将手中的电筒往墙壁上一照，我竟隐隐约约地看到一扇石门。 水谷推开门，带着我进入门里，弯弯曲曲又下去很远，有一间新的房间，这房间中放的棺材和适才的一模一样，只是凭空多了股檀木香气。 水谷笑道：“这檀香是为了掩盖尸臭的。”听得我肠胃大翻。 水谷指着棺盖道：“作好心理准备哦。” 我屏住呼吸，双手一使劲，将棺盖翻开，一具令人费解的女尸立时映入眼帘。说令人费解是因为她的糜烂方式实在不符合常理——四肢躯干已经完全糜烂，头颅却新鲜水嫩，好像一个闭目小憩的女孩一样。 “这就是三浦美智子小姐，”水符伸手捏她的下巴，尸体的嘴巴受力张开，我吓了一跳，觉得诈尸了，却看到水符笑吟吟地没动地方，便伸长脖子向里望去，本来那美智子嘴里竟然有张的纸条。 “这是我放进去的。”水谷道，“美智子小姐的尸体原来完全没有糜烂，但被适才的盗墓小贼盗走了她嘴里的一样东西，我情急之下写了道符塞进她嘴里，但只能勉强保证她头颅不腐。” 我茅塞顿开，本来适才那黑影只是个盗墓贼。她把那纸条一把抽出来，美智子的头部立即失水干瘪，霉变糜烂，眨眼问和身体一样了。 “盗走的东西是什么？防腐剂吗？”我顿时想到了利便面调料。 水谷摇摇头：“应该是一颗珠子，土。《左行阴阳册》里把它称作‘泥丸’。” 水谷说泥丸是黄玉的一种，能防腐，固定死人的魂灵。 我似懂非懂地址点头：“你让我来这里也是为了这东西吗？” “我们先出去吧。”水谷带着我一边退出墓道一边问，“你知道最近京都发生的几件大事吗？” “知道，你是说乔司新科技区呈现的连环命案吗？” 乔司新科技区虽然有几十家公司，但真正在地方上有影响的只有四个人：夏川纯一、武藏流原、三浦松明和安倍健男。 这四大家族不但富可敌国，更是地方议员，这次四个人正在争夺地方党首的位置。 半年前三浦松明的女儿，也就是三浦美智子患心肌梗塞灭亡。一个月后安倍健男的弟弟因同样的病因灭亡；接着是夏川纯一的老婆和武藏流原的女儿也先后死于同一种疾病。 四大巨头的亲人居然在半年内死于同一种平日不致命的疾病，大家很快意识到这大概是行刺。 合法所有人等候警员破案时，没想到凶案还在继续，新的死者依次是三浦的老婆、武藏的老婆和夏川的父亲，所有人的灭亡症状和第一轮一模一样，只剩下安倍家没死第二个人，但恐怕也是早晚的事。 四大巨头最开始彼此猜疑，但后来渐渐意识到这不是平凡的案件，说明白点，警员都处理不了。于是，他们开始告急一些边沿人士，像僧人道士之类。 想到这里，我问：“不知水谷先辈是四大巨头中哪一位请来的呢？” 水谷笑笑：“苏桑真是智慧啊，是夏川先生呢。” 据水谷介绍，约莫半个月前，夏川纯一亲自登门拜访，请她帮忙破案，水谷一早就据说了这事，心里也以为蹊跷，便直接承诺下来，而且就地便提出验尸。 这个要求让夏川几许有些踌躇，在死者为大这点上，日本和中国差不多，若非是迁坟，随意开启祖先的坟墓是要被人辱骂的，夏川纯一仕途一片光亮，心中担忧这事会授人以柄。后来他想了个折中的方案，水谷可以验尸，但棺椁不能见光，不能出坟。这干脆就是让水谷当盗墓贼，好在水谷也不是没干过，便承诺了下来。 当晚，水谷趁着夜色潜入水月山，根据夏川给的地图从后山进入夏川家族的坟地。 夏川的父亲和老婆均死于心脏病，按说这就是一种寻常的疾病，虽然致命，但死后也就是一具再寻常不过的尸体。可水谷一开棺盖顿时发现这两具尸体清楚异于凡人——按说这两人灭亡时间不过半年，尸体会有区别程度的糜烂，却不应该脱水呈半化石状态！ 为了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水谷索性进了四大家族所有的坟墓。 四大家族所有的墓！ 我头皮立即发麻起来，那但是一百多座坟墓，这个女性简直是个！ 但她至少得出了几个结论：1、夏川家没有非凡的尸体保存方法；2、只有最近得心脏病灭亡的六个人尸体呈半化石状，其他的全部正常糜烂。 “过失啊，”我迅速心算了一下，“不是死了七个吗？” 此时我们已经出了坟墓，水谷指着墓碑上美智子的相片道：“她不一样。她是死于先本性心脏病，独一一个真正病死的人。你一来我就找到了源头，这根本上已经证实了我的推测，此刻就等着找凶手了。”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她妖娆一笑：“《左行阴阳册》上说，以少病死体之血养，以泥丸固灵，月余，可取性命，症同病死体——此谓‘鬼盖’。‘少病死体’就是少年生病死的人。” 不用问了，美智子就是那个“病死体”，而那个杀人的东西‘鬼盖’则是用她的血养的。 水谷说“鬼盖”是一种植物，成熟后能变幻形，变成熟人靠近人，将灭亡带给人。不过“鬼盖”有个缺点，没有痛觉。 “没有痛觉就是没有触觉，我们暗中在他身上做个记号，他是不知道的，好比说钉个钉子。”水谷一笑，“我方才已经在那个盗墓贼身上钉了根五彩钉，他基本没发现。” 这么多凶案，背后肯定有主谋者，看来水谷先辈是想利用那个盗墓贼找出背后的操纵者。 “不过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水谷冷笑道：“凶手恐怕还在这四个人中间。事实上，我一直猜疑一个人……不过这就要靠你帮我证实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墓园门口，我敲敲小屋门，“山田老伯，您睡下了吗？” “还没呢。”老人家弓着身子拿着钥匙呈现在我眼前，“石原先生，您慢走啊。”我下意识往身后看了一眼，水谷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我点头道谢，出门的一刹时，发现山田老伯的脚踝上有淡淡的五色光芒闪灼。 “我是不是没告诉你，‘鬼盖’，有分身的才能？”水谷鬼一样地呈现在我身边，“你的体质真的好轻易吸引异类。” 我苦笑了一声，我就是个鬼饵，帮她钓“鬼盖”的。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我帮她调查取证，最后将凶手锁定为安倍健男——她一开始的猜疑对象。 这一支安倍家族来历于安全时代的著名阴阳师安倍晴明。安倍健男机缘偶然下获得“鬼盖”，不久，他准备竞选地方党首，但家族有祖训，世代不许为官，因此，他与弟弟安倍次郎发生争执，一怒之下，释放“鬼盖”取了他人命。 这一来反倒提醒他将“鬼盖”作为从政的利器。他想将凶案嫁祸给别的三人，没想到被水谷和我搅了局，很快到地方警署报到去了。 事情终于完结了。 这天，我将电脑屏幕转历来谢我的水谷雅子：“百度上说‘鬼盖’就是成精的‘人参’，是不是？” 水谷看了一眼，忽然笑道：“中国的人参在日本叫‘人蓼’，日本的‘人参’，在中国叫‘胡萝卜’！” 我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