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
我是个怕喧华的人,很是怕,每日半夜码字,白日休息,只有平静的环境能让我好好思考和生活,这也是我搬离闹市的原由之一。从见到屋子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要找的就是它,这就是我敏锐的直觉。 这是一幢老式楼房,转角式的,呈L型,对面另有一幢差不多年月的老楼,相距很近,形成U的形状,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地方,租金廉价,足够平静。当天我就交够了整年的租金,提着所有家产——只装满文稿和简单衣物的皮箱进住了。 真是个写作的好地方,第一个晚上,静谧的空气,寂然的房间,依稀透过窗棂的月色让我文思如泉涌,那晚一气呵成的那篇稿子,竟然在一个月后顺利地发表了。我暗自侥幸,为自己搬来这里的英明决断而喝采。 第二天白日我睡得也很良好,险些没有任何声响,邻居进出的声音都听不到。薄暮的时候,我不由得出去溜达了一圈,从窗子打开的数目来看,这个U字型楼房除了横向的住户多些外,我所住的那一竖和对面的那幢楼险些没有几家。正对我窗户的那一家也紧闭着窗户,但却有窗帘,看来有人住,但是不在家。 我越来越满足这个地方,只管布满着旧和破败的气息,却别有一番风味。我想,我应该能够写出带有另一种意味的文章来。 昼伏夜出,我这一礼拜的成果要比以前一个月的都多,银子也狂进账,真爽。 我买了一瓶啤酒,冲了个鸡蛋。推开窗,一轮圆月高挂在上空,我以为自己就仿佛诗仙李白,有酒、有月、有诗文。忽然,借着月色,我看到对面老楼黑漆漆的窗子上有两只手!确切地说,是两只只剩下骨头的手!冷冷月色映照下,那两只手牢牢扒在窗玻璃上,指骨略弯,腕骨嶙峋,好像要扯碎玻璃扑向我,又仿佛要沿着窗格爬上去,去够什么东西。我“啊”地大叫一声,揉揉眼睛,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手骨真的向上爬了一格,逗留在了上半个窗玻璃上!我吓坏了,赶快拉上了窗帘,打开所有的灯。老天!但愿我是喝酒喝得太多,目眩了!我按住胸口险些要蹦出来狂跳的心脏,快要一个小时才安静了些。我却不由得好奇又一次把窗帘掀起一个小缝,忐忑地向对面楼看去,对面一片沉寂。窗子上拉着浅色的窗帘,和周围的所有窗子一样正常,夜,一片宁静。 我的好奇心比别人要强,我一直这样以为,我喜欢看鬼故事,只管昨夜的事有点叶公好龙的意味,可我仍是持续几天偷偷观测对面的窗子,可每日都不见那日的诡异了,甚至仿佛基本没人住了,连窗帘都没有拉过。 可就在我险些可以认定是自己喝酒目眩错看的时候,我又被大大地刺激了。 这天晚上。我密友的饭馆交易开张,在市内我们一千人马大吃了一顿,回到住地已经是半夜11点多了。虽喝的不多,可也绝对不少,我能顺利地找到家。也能顺利地打开门,可我不能顺利地拉上窗帘,因对面的窗子上,四个窗格,每个上面都有一双手骨!大巨细小,各不相同,像是四个挣扎、撕扯着的人,在苍白的月光下固执地呼号着!我不知道是酒精忽然上顶仍是惊吓让心脏刹时过负,一下子我瘫倒在地上。 等我醒来,天色已大亮。 我一下子跳起来。都说鬼是最怕阳光的,斜射在身上的阳光给了我气力,我趴在窗边,仔细看对面的窗子,玻璃上没有白骨,倒有些浅浅的尘埃,在阴影里含糊不清。我说不出是失望仍是侥幸,收回眼光的刹时,我却又呆住了,窗台上有一双手,一双优雅地拈着一枝花的手,摆着一个布满的姿势,好像召唤着我,那是一双活生生的手,不是白骨,它在太阳下发出鬼怪的光。 我连喊叫的气力都没有,刹时,我忽然有点恨自己搬来这个地方,这个鬼地方!我站在阳光下,对面的窗就在阴影中,等到阳光移过去,我要看看这鬼怪是怎样消失的! 就在阳光一点一点移动,接近那怪怪的窗口的时候,电话却不适时宜地响了,我快步跑过去,“喂喂!”没声,“喂!发言!”仍是没声。我气急败坏地摔了电话赶快回去。暖和的阳光洒满整个窗子,窗台下的腾蔓舒展着,朝气勃勃,窗口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我在阴影里,凝视着辉煌的阳光,却冷得发抖。 你觉得我会搬走?我相信这世界上有鬼神,但却不信我能够赶上。这比中500万的几率还要小。我坚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我要去对面实地探险,看看究竟是什么在作祟。说不怕是假的,可我不能在什么都不甚明确之前就夹着尾巴逃离,绝不能! 对面的楼道比我住的这边还要窄,咯枝作响的楼梯带着我一步一步走上三楼,301、302、303,……一直走到307,对,根据计算。我对面的窗子就应该是这一家。试着敲扣门,我决定假如没有人答复就把门锁撬开,冒着进公安局的罪名也比整日担惊受怕强。出乎我的料想。我刚敲了一下,门却开了!大概是我用力过大,门又没锁,它很迟钝地吱吱呀呀地向里滑开,我反倒吓了一跳,朝退却了一步。 门开出一个半人宽的缝就不再动了,我一狠心,来都来了,还怕什么呢?门里的景象却愈加让我大吃一惊,破旧的桌椅,简单的旧沙发,一台小电视,茶杯都缺了口,可是很洁净,门后的墙边却摆着一个险些占了整面墙的双开门豪华全冷藏的大冰箱。这冰箱显得那么突兀,和整个房子的摆设格格不入。 鬼使神差地我走向冰箱,一下子拉开左边的门,我的心脏被猛地捶击一下——冰箱里是形态各异的男女老幼的手!这些手从最下一层一直摆到最上一层,泛着淡淡的肉色,淡黄的冰箱灯下,手指好像还在动。我的咽喉一阵发紧,天啊!这是个什么地方啊?这些手险些要掐住我,让我窒息! 看过的所有鬼故事都开始涌动。不停噬咬我的神经,那些鬼魂、幽灵,那些会变化的妖灵精怪都一一在我脑海里登场。其实每个受过惊吓的人都该知道,当可怕充斥大脑的时候,你最畏惧的不是看到的,而是身后!你会以为身后有什么在暗中凝视着你,伺机而动,危险就在那边。 我猛一转头,身后是敞开的门。门口站者一个面色铁青的男子,“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里!”他的声音没有一点儿热度,好像浸过冰水。 我竭力支撑着就要软倒的双腿。结结巴巴地反问:“你……你是谁?” 他并没有走过来,而是反手关上了身后的门。他要收拾我了,我脑筋里这样反映,本能让我冲上去想要夺门而逃,但是我什么都没能做,就被一下子扔进沙发里。 他冷笑着看着我,“小,你还想跑!”接下来的事情更让我惊掉了下巴,他居然打起了电话:“110吗?我在我家抓到一个人室偷窃的贼。对,你们过来一下吧,对对,我已经把他抓住了,他跑不掉。我在市郊楼307,对,307。” 我是贼?我是捉鬼英雄!我想高声喊,可却出不了声,他伸手关了冰箱门,又拉开右边门看了看,好像很满足地关上了。“好在你什么都没弄坏!” 警员很快就到了,我像见到亲人一样扑向警员叔叔,只管这些小警员大概比我大不了几许,可我甘愿叫他们叔叔,只要他们带我脱离这里。 派出所里,我有点儿语无伦次地讲述了这近一个月的经历和今天在那个大冰箱里看到的可怕景象,“假如不是有鬼,就是杀人恶魔!”我说。小警员也吓了一跳,为我做了笔录,承诺以当局的名义主持公正。我想喊某某万岁,已经没有气力了。再次站在那扇破旧的门前,我底气足了很多,毕竟那个男的不是鬼,他还会打电话报警。 门应声开了,荷枪实弹的警员们冲了进去。那个男性坐在破沙发上,见到警员冷冷地笑了一下,居然没动,“我就知道你们会来!这个蠢蛋!”他这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你束手就擒吧!”我挺了一下胸脯。“你这个杀人狂!” 男性站起来,走到冰箱前,拉开左边的门。猝不及防,姿态各异的手一下子显此刻大家面前,警员中有人发出小小的赞叹。 “这就是我杀人的证据?”他瞪眼着我,“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是你很无聊!”他伸手拿出一只手,忽然掰下一个指头,乳白色的断茬有粉末簌簌落下,“这是我老婆做的手模!” 我张大嘴巴,旁边的小警员瞪眼着我,“他还举报说,你家夜里会有白骨呈现,这个……”小警员清楚审慎了好多。 “白骨?”男性皱了眉头,“在什么地方?” “窗口!窗玻璃上!”我高声说。 “窗口?”男性思索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额头,回身拉开右边冰箱门,门里让我们吃惊地瞥见装满了医院的X光片。 “你看到的就是这个!”他小心地捏出一张,走到窗口,每个窗格子上都有一排夹子,他纯熟地把片子夹上,窗外的光照射在片子上,白骨一下子显现出来。 “你就是对面新搬来的住户吧?”他看我的眼光缓和了很多,“很抱歉,我疏忽了你视角,还要麻烦这么多警员来一次,可你适才为什么不问明显呢?”他摇摇头,叹息了一声。 “我是个手外科大夫,我的老婆是制作手模的雕塑师,这间屋子是我岳父留下的,我们在市内有自己的屋子,可我们都喜欢平静。又不缺钱,所以这里就没有出租,成了我们偶然暂住的地方。由于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拆迁,我们就没有添置什么家具,只添了这个工作必须的冰箱。有些时候我做手术回来比较晚,可是由于手术的精神高度集中,回家一下子睡不着,我会研究一下一些病人的片子,平日我就利用和看片的灯光很靠近的月光。”他一指窗口,“这种窗口一次可以挂四张片子,不开灯就可以看得很明显,很是利便。这么多年我一直用这个方法。大概你还看到过手吧,我老婆每次做手模都会放在窗台上晾干,然后收进冰箱恒温保存,直到客户来取货。可是我老婆发明的这种手模材料怕晒,一般都选择凌晨晾干,因为早上阳光照在对面楼上,中午就移过来了。”他看了看我,“我真的很是抱歉,这些片子一定吓坏你了。” 我想说其实我真的吓得够呛,可还没等我启齿,小警员已经一个敬礼,“对不起,打搅您了!” 警员都走了。我也走了,他说掰坏的那个手模他老婆晚上要加班做出来,明天窗台还会摆出一双来。 夜色正浓,我点燃一根香烟,对面窗帘已经拉上,窗台下的藤蔓也收紧了叶子。我却久久不能睡着,直到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