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抬轿
一般新官上任,首先要了解本地民俗民情和历史掌故。了解这些无外乎两个渠道:一是翻阅县志,二是下乡察看。下乡察看的路上,当官的只与轿头儿搭言。所以轿头儿不仅要身强力壮有气力,并且还要有些学问,最起码能做到有问必答。答复问题时要掌握分寸:说得过少,当官的不明白;说得过多,当官的不悦——因而,这轿头儿不好当! 一般轿头儿不是选的,多是世袭的。 陈州南关的夏大,就是好几辈于此种谋生。夏轿头兄弟四人都吃“官抬”饭。新官上任,总要先拜轿头儿和班头儿。轿子是当官的腿,离了腿是寸步难行的。尤其逢年过节,拜谒比自己品高的上司,更离不开轿夫。好轿夫的标准应该是腿勤嘴严,无论当官的给上司送何种礼物,一律不准走风。所以,会当官的官都很看重轿夫。 这一年,陈州新上任一位名唤姜文略的知县,年青且文武双全。据传,这姜知县金榜题名时名位很靠前,按常规,理应放个州官,只惋惜朝中无人,只落了个七品。不知是心情不快仍是不懂为官之道,上任已三天,他一不拜名门大户,二不拜顶头上司,轿头儿更不在话下。轿头儿夏大很气愤,只是为着一家老少,忍了。新官上任不用轿,颇让人迷惑。是不是另请了高超,要摔夏家兄弟们的饭碗?想想就有些怕,耐不住,夏大就去了衙门。 一据说轿头儿求见,姜知县很热情,让人打坐泡茶,然后抱歉地说:“夏轿头,本县上任三天只顾穷忙,未去登门造访,望包涵!” 夏大听得大老爷如此一说,气消一半,恭顺地施礼道:“老爷,小的虽说不才,但对当地民俗民情也略知一二!如若大人要下乡察看,我等弟兄招之即来!” 年青的知县面呈窘色,好一时才说:“实不相瞒,我已两次下乡了!” 夏大一听,怔然如痴,许久才问道:”敢问大人下乡察看是乘的哪家轿子?” 知县笑道:“轿头多心了!本县下乡察看,是以马代步!” 夏轿头睁大了不解的眼睛,直言相告说:“大人,历任官员下乡察看,明为体察民情,实则是夸官扬威!大人上任初始,却舍轿而骑马,着实令小的不解!” 姜知县这才为难地叹了一口吻,说:“夏轿头的心情我领了,只是我……我晕轿!” 这一下,夏大如炸雷击顶,心想完了,碰上这位晕轿的县官算是倒了血霉!这一回,不仅自己没饭吃,连弟兄们也都失了业! 姜知县像是看出了夏大的心事,笑了笑,说:“夏轿头,你甭担忧,轿我仍是要坐的,只是坐得少一些罢了!再说,就是不坐轿子,月饷仍是照发不误的!” 夏上将信将疑地走了。 不想到了月底,知县果然派人送来了月饷。 姜知县虽不坐轿子,但为官清正,不畏权势,颇受陈州人爱戴。夏家人不动轿就能领到月饷,也由满腹怨言变为感恩不尽。为感激姜知县,他们就整日渴望大老爷能早日坐他们一回轿。 这一天,姜知县忽然微服来到了夏家。夏家弟兄四人受宠若惊,忙命全家人膜拜迎接。姜知县急忙搀起夏大,动情地说:“夏轿头,你这是何须呢?” 夏大站起身施礼,道:“大人如此恩情,让我等始料不及,真盼大人能早日坐坐我们专为你制作的新轿子!” 姜知县不解地问:“为何专为我制作新轿?” 夏大直言不讳地说:“那顶老轿抬过不少赃官,连轿子都污浊了!大人是清官,轿也要洁净的!” “言重了!”姜知县叹气道,“清官难当哟!”知县说着迟疑片晌,又笑了笑说:“不谈这些了!我今日来是想麻烦诸位去接我家老爷子的!” 夏家弟兄欣喜若狂,急忙抬出早已备好的轿子,请知县上轿。知县望着崭新的轿子,面呈苦涩地说:“我晕轿,能不坐就不坐的!”说完,让人牵来坐骑,随轿出发了。 姜老太爷是坐船而来,颍河距陈州四十里,中午时分便到了。知县从船内搀出老太爷。老太爷年近古稀,腰弯如弓。夏大一看老太爷迈动的脚步,马上明白了知县不坐轿子的原由,急忙跪地,抱拳施礼,对老太爷说:“谢谢姜老太爷养育出了一个好儿子!” 姜老太爷听得此言,不由得老泪纵横,叹气道:“当年,我的祖上在毫州当轿头。有一天,知府问他:‘姜轿头,你们为何自称官抬?’我的祖上性硬,直言说:‘我们辈辈抬官,也想让当官的抬俺一回!’知府大笑道:‘若想梦幻成真,除非你们姜家出官人!’祖上便把此话记在心中,辈辈相传。为达目标,我们姜家路过几代人的尽力啊!”说完,他回顾对儿子说:“现在你当了官,老父别无他求,只求你能实现你的信誉!” 姜知县深情地望了望父亲,没说什么,走过去,接过夏大的轿杠,庄重地扛在肩头,等父亲上了轿,高喝道:“起轿了!” 那声音既嘹亮又沉闷,穿过船埠,顺着河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回荡……